云垂野

阿尔达的薄暮8(TL亲情,AL少量,好莱坞AU)

8


事情发生的那天并没有任何预兆。

莱戈拉斯照例坐在自己的导演椅上,面前摆了一圈屏幕。电影正式开拍已有好几个月。为了赶进度,整个剧组分成了好几个工作小组,分散在各个片场乃至遍布南岛、北岛的外景地。而为了保持风格的统一,除了他亲自坐镇的片场,其他拍摄组的画面都会通过卫星系统即时传送到莱戈拉斯面前的小屏幕上,这意味着他得一心好几用。

“卡。”上午的拍摄结束了,安静的片场立即喧闹起来,演员们穿着戏服在布景里嬉笑打闹。莱戈拉斯微笑着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交代了几句,取下耳机,准备去吃中饭。由于在整个拍摄过程中的巨大压力与繁重事务,导演在片场很容易容易变得暴躁易怒,这也算是导演届的常态了,而莱戈拉斯在片场倒是难得地保持住了平日里的好脾气。他清雅温和的外表可能会让人怀疑他在片场是否有足够的统治力,然而这几个月的的拍摄足以证明他也许不像阿拉贡那样具有着天然的领导力,却也别具魅力,能够将庞大的剧组糅合起来。

莱戈拉斯坐在桌前正准备进餐时,电话突然响了,来电显示上跳动着塔瑞尔的名字,这是他父亲的助教。莱格拉斯有些奇怪地接起电话,听了两句,他的脸一下子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蓝眼顿时暗沉得如同墨蓝色的深海。电话对面似乎说了一长串,然而他只听清楚了三个单词,“你父亲……野外考察……意外去世。”

野外考察?他茫然地想着:没错,Ada前段时间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和他提过这件事儿,他记得父亲当时很兴奋,据说这次考察是为了一种几近消失的珍惜物种。野外考察……野外考察……可是Ada和他约好了野外考察之后就来新西兰。

他的手指近乎痉挛地捏住了电话,右手里的叉子“啪”地落在餐盘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立即将解放出来的右手放在了左手上面,电话实在太重了,他马上就拿不住了,那样电话下一秒就会掉到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零零碎碎的部件、电板、线路全部都会露出来,太难看了,他不能让电话掉下来。

餐厅里的声浪仿佛潮水般退去,莱戈拉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旁人仍然留在欢乐的人间吃饭交谈,而他一个人被流放到了灰色的荒野。这太荒谬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为什么塔瑞尔还没有笑出来呢?难道这个笑话能说这么久吗?他又等了等,笑声呢?电话里的女声已经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听见笑声。

“谢谢告知”,他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莱戈拉斯的左手下意识地开始摩挲着椅子把手,只觉得自己一半脑袋空空如也,另一半则滑稽地跑马般掠过一长串工作计划,他发现自己在想,“我得离开两周,剧组怎么办?先让阿拉贡接手,然后再放个小假?我得给弗罗多打个电话商量一下……啊,还有剧本,我要提醒伊欧玟把改动的剧本传真到我挪威家里面……布景,我走之前得和金雳交代一下,把放在那家网球馆的岩石布景先留着,可以租上几个月……对了,阿拉贡还在外景地,我得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赶回来。可是他要傍晚才能赶到,是的,我还得完成下午的拍摄计划,我得先去准备,我得先站起来,可是,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呢?”



阿拉贡赶回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他急匆匆地走进片场,脸色凝重,眉毛紧紧地蹙起,灰色的眼中闪着忧虑的光芒。他绕到莱戈拉斯背后,耐心地看着他导完这场戏喊了声“cut”,然后摘下了莱戈拉斯头上的耳机。

莱戈拉斯转过头来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他脸色仍然非常苍白,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敲了下面前的屏幕,有些忧虑地说道:

“今天下午拍的镜头可能都不能用,以后还得补拍。”

“好的,不用担心,我等会检查一下。”阿拉贡安抚地答道,他俯身握住莱戈拉斯的手,只觉得摸到一片冰凉。

去机场的路上,车里很沉默。莱戈拉斯偶尔想起什么事情,便向阿拉贡交代几句。

“送完我回来,你可以向剧组成员说明下今天异常的原因。下午他们很担心,可是我说不说出来。”莱戈拉斯沉默了一饷,望向车窗外,他中午并没有吃东西,可是他觉得胃里面仿佛沉了块铁,痉挛地绞痛着。“不过,你不说他们也应该知道了”。

他看向阿拉贡的侧脸,顿了顿,“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带着股奇怪的漠然。

小车平稳地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护照证件都带了吗?”阿拉贡把后座上的背包拎上前来,检查了一下,“嗯,都带好了,没有问题。”
他将背包放在膝上,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饷,他侧过身子,认真地看向,莱戈拉斯,灰色的眼睛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然如同无机质的阳光一般的温暖与理解,“你想要拥抱一下吗?”他张开双臂。

莱戈拉斯转过脸来,似乎弯了下嘴角,他靠过身来,双手环住阿拉贡的后腰,脸贴在了他的肩上。阿拉贡的下颌正贴着同伴浅金色的发丝,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的右肩那一块湿湿的、热热的。

“这么说也许有点儿多余,可是,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阿拉贡听见自己怀里微弱地传来一声谢谢。




接下来的日子在莱戈拉斯心中便如同幻影一般,似乎极为短暂又极为漫长。他上飞机、下飞机、回挪威老宅、安排后事、签署文件、整理父亲遗物,应付各个领域不同群体不同重要人士的慰问,甚至还要抽空和剧组沟通——好在经过和制片方的沟通,剧组活动最终停了一周,权作默哀。每天夜里躺在父亲卧室里的大床上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时,他都在想这一天为什么还没有还没有过去,这时他会忍不住伸手去摸床柱上的一道道刻痕,小时候他也住在这间大卧室里,上面每一道刻痕都代表着他的身高。他一条一条的往上摸,直到再也摸不到,那时候他正好六岁,终于搬到自己的小房间了。

即使每天都如此漫长,葬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似乎是一瞬间,他就站在了墓园里父亲墓碑前,朴实无华的黑色大理石上刻着莱戈拉斯亲自挑选的墓志铭:

“一位虔诚的植物学家在此长眠。

'空谷之内花草缤纷,
一切色彩都会相形无颜,
犹如下一等见绌于上一等'”

葬礼这一日天气倒是难得的好,天空是纯粹的矢车菊蓝,墓园里的颜色除了墓碑的黑色,便是青草的茵绿色,间或能瞟见墓前的各异的鲜花颜色,暗红色的大马士革蔷薇,象牙白的百合,飘摇在浓重黑色旁的浅粉色花瓣。此日正值春末,阳春已过,热夏未至,空气中不知从何飘来茉莉花的甜香。

被邀请前来参加仪式的人并不太多,包括管家加里恩伯伯,瑟兰迪尔在大学的同事,阿拉贡和埃尔隆德一家,金雳、比尔博•巴金斯和他的侄子,桃瑞儿,伊欧玟等等。甚至由于这场葬礼性质比较特殊,他还得特地雇佣保全公司防止媒体进入拍照。

莱戈拉斯站在墓前,用手指轻触碑顶的一株藤蔓浮雕,他倾身在墓前放下一支兰花,微风轻轻吹动了花叶,他心里默默道了声歉,“Ada,我知道你不喜欢摘下的花朵,不过这次暂且忍耐一下吧。”来宾一一站到墓前鞠躬默哀,莱戈拉斯默默转过头去,只觉得日光如此刺眼,以至于他不得不闭上自己的眼睛。


葬礼结束后,阿拉贡开车将莱戈拉斯送回家去。当莱戈拉斯走进起居室,坐到沙发上时,只觉得空虚仿佛怪兽的巨口将他整个人都吞了进去。起居室仍然是主人离去时模样,沙发旁的小几上摆着几本书,下面压着草稿和图鉴,他匆忙地移开眼睛,右手不觉触到一件硬物,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本《凯尔特的薄暮》,这本书里面讲了不少爱尔兰的稀奇古怪的神话传说,妖精、女巫、精灵、女神都在这个魔幻世界里面调皮地嬉笑打转,带着蒙昧粗旷的美感,但是他现在没什么心思阅读。他随手将书放到旁边,向对面的阿拉贡含含糊糊地说了声,“我要睡会儿”,随即便向内躺倒在沙发上,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个耳机。

莱戈拉斯感觉到阿拉贡拿了件毯子放在他身上,他动了动身子,右手不小心按下了播放键,耳机里瞬时传来熟悉的瑟兰迪尔的声音,醇厚而又动听,这是瑟兰迪尔亲自朗读的阿尔达三部曲有声书,他不禁一愣,想要关掉,手指在开关上游移了一会儿,最终紧紧还是握住了播放器,自暴自弃地闭紧了眼睛。

莱戈拉斯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没一会儿,他就在父亲的声音中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莱戈拉斯吃完晚饭坐在壁炉前看书时,瑟兰迪尔才从外面回来。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傍晚,瑟兰迪尔进起居室时带进了一身的寒气,黑色的大衣,银灰色的羊毛围巾上全部落满了雪花,在室内的温暖中很快融湿了衣物。

“Ada,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瑟兰迪尔脱下外套放到架子上,换上酒红色的刺绣家居袍,给自己斟了一杯多威宁葡萄酒,坐在自己常用的天鹅绒靠椅上,深红色的液体在杯里慢慢的回荡着,酒红色的微光衬得托住酒杯的手指格外白皙修长。

透过结霜的窗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片银白的庭院,偶尔传来一两声树枝被雪压断的轻脆响声,室内跳动着温暖的焰光,木炭被烧得吱哑响,气氛静谧恬和得仿佛酥脆的姜饼、松软的面包和热乎的牛奶。

“莱戈拉斯,随意念点儿东西吧。”瑟兰迪尔闭上了湖蓝色的眼睛。

二十出头的金发青年在书上翻了一阵,最终停在扉页。
“时光滴滴消逝,
似蜡烛燃尽,
群山与林木,
终有时,终有时,
而拥有浴火而生之情怀的
善良的古老种族,
你们将万古长存。”

年轻人的声线有点儿单薄,然而极具韵律感,仿佛金玉相击之声,轻脆又带着些许凛冽。

“叶芝的《凯尔特的薄暮》。”瑟兰迪尔睁开眼睛,看向儿子,“悲伤而又喜悦。”

莱戈拉斯合上书册,望向结着冰花的窗牖,他深吸了口气,仿佛打算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Ada,我从来没有问过你。阿尔达幽暗密林的精灵王最后有没有西渡呢?”

瑟兰迪尔一时没有答话,火光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仿佛静立的雕塑,湖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儿奇特的悲伤。“叶子,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如果西渡,他可以和儿子在蒙福之地维林诺团聚,如果他和自己的臣民永远留在了绿叶森林,那可能要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在曼督斯的殿堂里见到儿子吧。”他有点儿无奈的笑了,“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永生者的想法。”

“即使对永生者而言,这段等待的时间也太漫长了,漫长得等同于永不相见了。”

“叶子,即使精灵也无法免于相聚、分离、等待的宿命,无法抗拒无尽的时光将自己的灵魂打磨成一片薄透的玻璃脆片,我想精灵王父子最后大概还是分离了吧,就如同所有的人类父子一样。”瑟兰迪尔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弱不可闻的尾音飘散在空气里。

“可是精灵还是知道,在无涯的时间尽头,他们终将与自己的亲族、朋友、伴侣相遇。而人类一旦分离,就再无相聚之日。”莱戈拉斯有点儿执拗地望着父亲,金色的发丝在桔黄色的灯光中显得有些黯淡。

“这是对永生者的补偿。人类的的相聚、分离、思念、等待再漫长也就几十年光阴,不管是爱还是悲伤的厚度都没有那么深重,一旦生命消散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可是对精灵来说,相聚之日有几百、上千年,别离之日、等待之日则更为漫长,他们的悲恸与世界同寿,即使是永生者可能也难以承担这样的重负。”

莱戈拉斯眨了眨眼睛,睫毛尖上闪烁着金色的微光,他站着身来,在父亲对面的软榻上坐下,天蓝色的眼睛平时常闪烁着轻松愉悦的光芒,让人联想起碧天蓝海,此时却仿佛黑暗中一点执拗的火光,“Ada,时间的长短无法决定痛苦的浓度,人类的灵魂没有那么坚韧,十几二十年的悲伤也是难以忍受的。更让人觉得荒谬的是,知晓这所有的思念、悲伤、等待、仿徨,这所有的一切都会消散,连痛苦的机会都没有了。”

难言的沉默在温暖的房间中蔓延开来,仿佛温水中突然浮起了一小块冰,迅速地整杯水都冻结了,温水的暖气升腾成坚冰的白色寒气。

瑟兰迪尔微微低了头,一缕金发滑落到胸前,他垂下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抓住了靠椅的木质扶手,一枚白宝石戒指在食指上闪着剔透的光芒。沉默良久,他突然意外地轻笑了一声,室内的坚冰似乎开始融化了,瑟兰迪尔缓缓抬起头来,正撞上莱戈拉斯格外清透的眼睛。

“叶子,”寒气在他醇厚温和的声音中渐渐散去,“这就是我为什么写小说,'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这诗将长存,并且赐予你生命',这个世界的命数起起落落,可是,在这小说里,我们将长存(The fortunes of the world will rise and fall, but here in this novel we shall endure.)"


莱戈拉斯醒来时发现阿拉贡正坐在他身边,用手绢擦拭着他的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无声地哭泣,泪水不停息地从他两颊流下来,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能够畅畅快快地流泪。他伸手拉下阿拉贡正在擦拭的右手,那双灰色的眼睛正忧虑地向下看着他。阿拉贡的右手在他手中动了动,随即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左手也合了上来,莱戈拉斯感觉自己的指尖在那双带着些许粗砺感的手中一点一点地暖和起来,阿拉贡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慢慢地俯下身来,轻轻吻了他流泪的脸颊,他感觉到阿拉贡的黑发落在自己的颈边,胡茬儿被冰凉的泪水浸湿了。他们安静地交换了一个夹杂着泪水的吻,莱戈拉斯尝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

一吻结束,阿拉贡立起身子,莱戈拉斯将头枕在了他的膝盖上,他浅金色长发全部散落开来,阿拉贡的左手轻柔地在他发间滑过。静默良久,莱戈拉斯坐起身来,看向阿拉贡,低声说道,“我们明天回新西兰吧。”

TBC
Ada最后一句话前半部分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18,后半句取材于霍比特人2瑟大王的台词,kingdom改成了novel。刚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就想好了这句话,现在终于出场了。

另外第一次写这种情节,不知道节奏情绪掌握的怎么样。我先顶锅盖逃了,祝大家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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