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垂野

【GGAD】以接骨木之名(完)

摘要:唯有老魔杖曾经历过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两个主人……

字数:1w 完结




以接骨木之名,

我坦言我曾历经沧桑。


若是你听过我的姓名,必然能理解为何我的口吻如此衰老。鲜血与掠夺,杀戮与荣耀,我与鲜血是最好的同伴。我的声名伴着血腥之气,若隐若现地染遍几百年的魔法史。没错,我便是魔法史上最强大的魔杖。


死亡棒、命运杖,死神代言人,命运主宰者……我的记录者、追寻者、拥有者们或窃喜、或贪婪、或狂妄、或唾弃地给予我众多名姓,有时是决斗胜利者不可一世的夸口,有时是被谋杀者吐出的最后一口不甘的血沫。


不,我并不愿拥有这诸多名姓,死亡与命运,借我现形,却与我无关。死亡的判决,命运的嘲弄,早在我现身之前,便已投下狰狞的阴影。而我,只是一个忠实而强大的执行者。


若是定要给我个名字,还是请称呼我为老魔杖(接骨木魔杖)吧。孩童尚未见识过黑暗与鲜血,便已在半睡半醒的甜梦里听过我的名姓。诗翁彼豆将我写进了巫师小孩的睡前故事集,正如世间大部分童话故事作者的习惯,将血腥残酷的世事包装上温情甜美的糖衣,喂食给不谙世事的孩童,只留一丝暗黑的余味供成年巫师咀嚼。


我的故事也是如此。


明眼人都清楚,我的诞生不是死神的馈赠,而是因为几百年前的一位强大巫师。佩弗利尔家的大儿子安提俄克一生都狂热追求魔法的力量。魔杖,是巫师的半身。安提俄克认为只有拥有最强大的魔杖,才能成为最有力量的巫师。在追寻魔杖的道路上,他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走的要远。在我之前,他也曾制作不过不少的众人交口称赞的魔杖,但与我相比,都不值一提,早已消失在历史河流的冲刷之下。


我,是他的第五十根魔杖,既是巅峰,亦是终结。


我的诞生来源于一次神奇的魔杖材料组合。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死神趁安提俄克昏睡时,将这个绝妙的点子吹进了他的睡梦。当他睡醒时,眼神亮得仿佛黑暗中的磷火。他站在房间窗前,一眼就看到了我。


是的,我认识安提俄克远早于魔杖诞生。我出自于他家门前的一棵接骨木树,在他幼时,曾误食过我树上未成熟的果实,肚疼得在地上打滚,他母亲每年都会制作一罐罐的莓紫色接骨木果酱,作为大雪封住村庄时的冬季甜蜜佐食。


他看到我那天也是冬日,我们光秃秃地悬挂在主枝干上,天色有些惨白,一只常来玩耍的护树罗锅正乖乖歇在我身上。他的眼神曾无数次从我身上飘过,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我。就这样,我离开了众多兄弟,成为了一支魔杖,一支强大的魔杖。


安提俄克带着我走过世界上很多角落,才给我搜寻到适合的杖芯,夜骐尾羽。这真是一个天才的构想,只有真正理解死亡的人眼中才会看到夜骐的黑色,而那个时代的麻瓜,向来把我们接骨木当作是不详、厄运的征兆。接骨木和夜骐,注定是强大而又难以驾驭的组合。而我,注定与死亡相伴,与最不凡的巫师为伍。


安提俄克当然是那个时代最不凡的巫师,他带我游历过沼泽与低地,高山与雪峰,再也没有回过故乡,最后也死在异乡。后来,听说我出生的那棵接骨木,也毁于一次意外的魔法火焰事故,焚烧殆尽。


我第一任主人的死亡,并不是什么可供渲染的悲情故事。我们曾携手击败不少对手,我喜欢身躯中流动的温暖魔力,仿佛黑暗中燃烧的蓝色火焰。在一次次的胜利中,他变得自大而狂妄,手中有我,便误以为自己是世界之王,最终败亡于第五十个挑战者之手。当他被魔咒击中的那一刻,我顿时感到温暖的魔力在我的杖身里熄灭,冰凉得仿佛栖身于六尺之下的泥土,只有主人泼溅在我身上的血液带来一点余温。


第二任主人在血色中拾起了我,兴奋不已地施了一个“荧光闪烁”。魔力再次在我体内流淌起来,与上一任主人相比,更像是在乱石上磕磕碰碰的溪流,却带来了暖意,仿佛血液的温度,好似重获新生。那一刻,我隐约意识到,不同于众多随主人而长眠的同类,我可能会活得长久,活得荣耀,也活得势利,活得血腥。


诗翁彼豆将我的第一次被夺描绘为暗地里的谋杀,那是因为他并不曾真正了解魔杖。单纯的死亡并不能让我投向新的主人,击败才是关键。我并没有花太久时间哀悼第一任主人的死亡,便迎来第三任主人。一旦杀戮开幕,便无法停止,人们常将击败等同于谋杀,于是,我在不同的巫师间转手,父与子,兄与弟,挚友割席,夫妻反目……我的杖身上至今仍有晦暗的血色。


埃格伯特、戈德洛特、默瑞克、赫瑞沃德、洛希亚斯……我拥有过很多个主人,后来学会了遗忘大部分主人的姓名,学会了尽作为一个魔杖的本分。我不自轻,以为自己只是巫师魔力的附庸,我也从不自大,以为自己可以担负起巫师间仇恨与杀戮的罪责。


这样的岁月过了几百年,直到我已觉得自己足够衰老时,一个男孩出现了。当时我正在一个叫格里戈维奇的魔杖工匠手里,他的制作手艺当然比不上我的第一任主人,但在德奥地区也颇有名气。那时,我和安提俄克两个弟弟制造的强力魔法物品,被合称为死亡圣器,有不少沉迷于这个传说的巫师。格里戈维奇是个胆小的人,得到了我也不敢炫耀,然而风声还是泄露了出去。


在一个狂风大作的雨夜,一个金发小偷闯入,轻易击败格里戈维奇,带走了我。小偷从窗口一跃而出,金发被大雨湿透,然而他俊朗到邪气脸上的神情却无比飞扬,掌心滚烫得几乎捂热了我常年透出死亡冰凉的杖芯,魔力仿佛金色的浪花冲刷过我的身躯。我一直想不到合适的比喻来形容那一晚的他——请原谅,毕竟我一直以来的主人都并没有什么文学修养可言——直到在下一任主人那里看到涅槃的福克斯,我才猛然发现,他应该是金色的大鸟,燃烧的凤凰。


顺便说一句,这个小偷叫盖勒特·格林德沃,是我在20世纪的第一个主人。而当时我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会在这个世纪里迎来永恒的终结。


还是回头继续说格林德沃吧。我也曾在年轻人手里呆过,但他们很少能长久地拥有我。因此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个年轻的小偷,只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说过,我有过很多主人,对于巫师的种种幽微心思与情绪,向来能体察入微。他们在刚拥有我时,通常是狂喜的,这个年轻人也不例外。格林德沃紧握着我,在窗口前回看格里戈维奇的时候,喜悦的、志得意满的火焰仿佛可以照亮雨夜,然而就在下一刻跃出窗口的下一刻,仿佛某件令人困扰的事情突然占据了他的思绪,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在雨中,看起来有点困惑,又带着点怄气式的快意。


我燃起了一点好奇心,但只是一点点。少年人的心事总是难以莫测的,通常只是为了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即使他有一双异瞳,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也是如此。我已见识过无数巫师,跟随过很多黑巫师,中间不乏天赋异禀者。此时的少年并不值得我过多关注。


然而,和格林德沃在一起的日子,比我预想得更长。我不得不开始熟悉起少年的眼睛,异瞳的那只看起来像是无机质的冰凉玻璃珠子,正常的那只随主人需要熟练地表达各种情感,虚伪的同情,伪饰的关切,真实的冷漠,无情的厌弃。他可以在五分钟内赢得任何人的信任,也可以在五秒钟内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厌烦和无视,摧毁刚建起的感情的沙堡。


我也不得不开始熟悉少年的对手。我第一次知道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名字,是在《预言家日报》上,他是少年天才,在和尼克·勒梅的一项合作研究里有了新发现。报纸上的红发少年站在尼克·勒梅旁边,看似笑得腼腆,但我能分辨出深藏在他眼睛的高傲与自矜,那是天才常见的眼神,至于尚且难以掩藏的愧疚与伤痛,大概是碰上了什么变故吧,我漫不经心地打算将这个少年抛在脑后,毕竟,在这漫长的年月里,我早已厌倦探查人心。可是格林德沃却唰得合上报纸,薄唇紧抿,流露出真实的被背叛的恼怒来,而他的异瞳里却闪烁着欣赏的、甚至是有荣与焉的光芒,仿佛看见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我看着格林德沃结交、蛊惑过不少巫师,他熟练、精确而冷漠地称量各色人等的价值,用言语挑拨人们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欲望,身边从来不乏追随者,但我清楚他从不曾将其他人当作同类。他向追随者宣称麻瓜并非劣等,而只是他者,有着自己的价值,而这也是正是他对其他巫师的看法。人们一旦学会了按优劣划分族群,便会无限地滑坡下去,直到只剩己身。


然而此刻,我却发现,格林德沃原来还是有真正瞧得上的巫师的。我跟随过的大部分主人都有提起来便咬牙切齿的对手或是敌人,赢得我不久,便会忍不住地上门挑衅,将对手打倒在地。因此,我以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幸见到这位邓布利多先生。可是,格林德沃对这位对手的观感显然复杂得多,他们的正式会面比我预计的晚了四十年。


当然,推迟的会面倒不完全是因为格林德沃对邓布利多的复杂观感。我很快意识到,虽然他并不将巫师同胞视为自己真正的同伴,却奇异地有着对整个巫师群体的责任感,或者说统治欲。因此,虽然他也追求魔法力量,但只是将力量作为蛊惑人心、实现抱负的工具。而且,两人此时都还年轻,个人间的胜负尚没有足够的分量挡在格林德沃前进的道路上。他需要赢得的是整个巫师界的人心,而不是一个邓布利多。虽然他每次看到邓布利多新闻的时候,仍然会陷入失去强大助力的恼怒,和可能面临强大对手的兴奋战栗感,但是随着他在权力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动荡,这样的情绪已愈藏愈深。


毕竟,二十世纪,从来都不是安乐园。


我曾不止一次地重温过盖勒特·格林德沃对于麻瓜战争的预言,长长的黑色的队列无声地走进坟墓,我见过最为强力的爆炸仿佛撕裂了空气,蘑菇云的烟尘升腾而起,足以蔽日,仿佛死神的化身。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灾厄,再强的黑魔法也不过能瞬间夺走数人性命,我杖下的亡魂还比不上一次爆炸带来伤亡的零头。如果我已可称为凶器,那麻瓜的武器又是什么呢?我开始预感到自己的时代即将谢幕。


我不知盖勒特是否与我有着同样的预感,但在二十世纪的前二三十年,他扩充势力的行为从未停止,我们走过不少地方,网罗巫师的同时,也见过不少麻瓜界的大人物。


我曾给温斯顿·丘吉尔点过水烟,那是1914年,欧洲开始卷入战争,丘吉尔刚从内阁辞职,只保留下议院的职位,正准备赶赴法国前线作战。从对话中,我得知他们是相识于1899年的第二次布尔战争,丘吉尔作战意外被俘,被关押在比勒陀利亚,而盖勒特曾在丘吉尔的成功脱逃中助了一臂之力,甚至恶作剧地替他留下了一张挑衅的字条。我猜想他可能在丘吉尔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出身于贵族世家却家道中落,自信到近乎自大,相信自己注将留名青史、重塑世界,对自己认定的方向固执不移。


1916年的索姆河畔,我们见证了坦克首次出现在战场上,鲜血、残肢、士兵的呻吟,填满了每一道壕沟。一百多万人在这场战役无益地死去。我从来没想过,我居然会有厌倦鲜血与死亡的一天。


1917年,我们随一位来自圣彼得堡的巫师前往莫斯科拜访俄国巫师界。在欧洲各国之中,俄国巫师与统治者向来有着最密切的联系。在东正教神秘主义氛围下,他们曾经利用预言与占星,与沙皇宫廷保持着密切联系,拥有超然的特权地位,东正教有类特殊的被称为圣愚的人物,他们以癫狂为面具,有时口不能言,说出的话语便被引为神谕,其实这只是俄国巫师操纵宫廷政治的手段之一。然而当我们到访时,俄国沙皇已倒台,我们在街头与列宁擦肩而过,目睹十月动乱又推翻了临时政府。俄国巫师界经过一阵观望之后,决定暂时撤离政治中心,在盖勒特的煽动下,一部分人前往荒凉而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一部分则和我们一起离开了俄国。


而在1923年的慕尼黑啤酒馆,我们现场听完了那场极具煽动性与诱惑性的演讲,在骚乱发生前隐身匿迹。要我说,盖勒特的演讲技巧在那之后显得更加纯熟。


当然,盖勒特从未忘记大爆炸的预言,即使我们见过如此多的动荡、鲜血与死亡,预言中的景象仍然恍如末日。对预言踪迹的搜寻促成了让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暗中拜访。1924年的夏天,盖勒特前往哥本哈根大学的尼尔斯·玻尔研究所,短暂地充当了几天的记事员,这让我倍感意外,他居然愿意为此屈尊变形为一个普通麻瓜。


在当时,玻尔研究所据说是麻瓜物理学的圣地与中心,天才的年轻人们纷纷前来,汇聚在波尔周围,热切地讨论最前沿的理论物理问题,言语中描绘的图景奇妙得仿佛魔法,而他们称之为量子物理,一个无比古怪的名字。7月份,一个名叫海森堡的德国人也加入了这个圈子,迅速赢得了玻尔的重视与欢心。他们携手在蒂斯维尔德海滩上散步、交谈,进行最艰深的思维实验,探讨麻瓜所谓的哲学问题。这个夏天,研究所里的气氛可说是欢快、天真又纯粹的,即使我向来不惮以最恶意的视角揣测人们的心理,也很难想象这里的研究会催生出最可怖的死亡前景。


我没花气力推测盖勒特在此的观感,几天后,他决意离开,就在即将幻影移形的那一刻,他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几乎在同时,我也感受到了陌生的魔法踪迹。他随手施展了追踪溯源的魔法,却似乎并不在意结果,转身便消失在研究所的小房间。只有我知晓,从我杖身里飘出的影像是一位红发瘦高个男子离开的背影,阿不思·邓布利多。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联系比我预想的更加深厚。我知道他们是少年时相识,年少的天才的相遇往往只有两种结果,惺惺相惜或者针锋相对。我曾猜测他们是后者,然而在格林德沃还未大肆宣扬战争预言的当下,邓布利多能追踪到麻瓜世界的此处,必然是因为他们对此有过深入而持久的讨论。说不定,邓布利多比盖勒特那些手下更为了解他的想法。看来,又是一对亲密无间翻成仇。


血盟证实了我的猜想,或者说证实过头。


到了20世纪20年代,不管是邓布利多还是格林德沃,都在巫师界有了赫赫声名,大家都明白,只有他们可相匹敌。邓布利多,已经变成了盖勒特前进道路上难以绕开的障碍,盖勒特,也成为了邓布利多必须选择是否要面对的敌人。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血盟的存在。


血盟是一种古老的保护魔法,兄弟、情人、夫妻常爱以此立誓,以此宣告感情的坚定与忠贞。我从没想到他们俩之间曾建立起如此深厚而亲密的联系,盖勒特至今仍然欣赏邓布利多的力量与头脑,但我也并不意外他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血盟来牵制邓布利多。政客,向来都会百分百压榨手头上的每一张牌,而邓布利多,一位学校老师的底线,远高于格林德沃。


我也曾好奇,曾经与格林德沃志趣相投的邓布利多,究竟如何看待这位老朋友的理念与行为呢?此时已网罗众多信徒的盖勒特,选择了将麻瓜战争预言的迷雾吹进追随者的脑子。要我说,这是高明的一招。要将一个团体迅速地凝聚起来,办法无非这几种,制造恐惧,树立共同的外部敌人,包装己方行为的正当性。而这个预言,几乎同时做到了这三点。


然而,在这么多年的游历后,格林德沃真的相信他为追随者们描绘的巫师统治麻瓜的未来吗?对于这个预言,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已思考了几十年,我猜想,他们能看到的远比大部分巫师深远。难道这个预言只是为了说明麻瓜有多么残酷冷血吗?不止如此。预言最关键的不是战争,而是那一场大爆炸。麻瓜的“魔法”已强大到无需巫师怜悯,真正的魔法将从神坛跌落,巫师将彻底面临龟缩一隅的末日。面对这样的未来,巫师手头并无太多选择,而格林德沃只是选择了最符合其脾性,也最能满足自己权力欲望的一种。


三十年代,格林德沃进入了权力的巅峰期,他靠着占星术与预言,在德国政府获得了超然而微妙的地位,他用血腥与预言制造恐惧,用花巧的言语蛊惑人心,用远超常人的力量镇压反对者,欧洲大陆的巫师界在他脚下匍匐,也明或暗地处于他的控制下。只是邓布利多仍未与他正面交手,只在暗地里互有试探。直到1939年底,德国麻瓜发动了对英国的大规模空袭,却始终未能占领不列颠三岛。而格林德沃的对英国的控制,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与挫败。


这是我见过格林德沃最为犹豫的时期,他的政客习性并不允许自己将事业的成败系于一场个人的决斗,而崇尚力量的本性却又蠢蠢欲动,直到1945年4月,我们目睹了德国的彻底溃败,而到7月份,格林德沃终于下定了决心。


帮助他下定决心的,是一场发生在美国的爆炸试验。7月15日那天,盖勒特收到了来自秘密渠道的情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的表情,几乎是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曾被囚禁过三年的美国。那是新墨西哥洲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人烟杳杳,盖勒特抵达不久,我便毫不意外地发现了邓布利多的踪迹,在读过他不少新闻后,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他。两人相见,并无意外,也无言语,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邓布利多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他们开始了沉默的等待,开始于午夜,终结于黎明。就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远方爆出无比刺眼的白光,天空仿佛都被拉扯得收缩了一瞬,接着,一朵无比巨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烟尘遮蔽了整个天空,让朝日黯然失色,惊天动地的巨雷声随后传来,仿佛可以撕裂白昼,踏破天地,宛如末日降临。这是我魔杖生涯的转折点,也是我见过最荒诞的一幕,人们枉为我冠以死亡棒的凶名,若是他们见过原子弹爆发,便会知道,这才是“死亡,世界的毁灭者”,而我,只不过是一根无用的小木棍罢了。


他们两人挥出保护罩,挡住奔袭的罡风,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声响渐消,才有了四十五年来的第一次谈话。


“你坐视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发生了。”盖勒特的声音有些嘶哑。

“并不比你的手段更加糟糕。”

“在更伟大的利益面前,手段并不重要。”

“那些蛊惑人心的说辞,你是否真的相信,或者只是你满足野心与欲望的托辞?”

“为何不能两者皆是?”

“如果说这几十年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我不再妄图掌控巫师的命运。”

“我们的同胞如此的愤怒,又如此的盲目,他们需要一个领导者带领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

“你所谓的远见将他们带入了泥潭,而我再也不会狂妄到自诩正确。”

“你躲在学校里,坚持所谓的手段正当性,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这样狂妄血腥而又无知的种族,难道有资格成为世界的主人?”盖勒特讽刺地指了指爆炸的方向。

“看看你的双手,你的正当性又在何处呢?历史的进程是无法阻挡的,未来或许是一团迷雾,但生命终会找到自己的出路。”邓布利多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

“你仍然如此胆怯。”

“天才的狂妄和愚人的胆怯,对于历史来说并无差别。”邓布利多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目之所见,皆是统治的瓦解。我以为你能从中学到点什么。”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们已错过了最后的良机。”

“是良机?还是伪装成良机的毁灭?邓布利多蓝色的眼神如此锐利,却又如此疲惫,“既已如此,就让麻瓜的归麻瓜,巫师的归巫师吧。”

“海森堡中的那个混淆咒可真是精妙绝伦。好学生阿不思,似乎也不总是那么乖。” 盖勒特玩味地在唇边挤出一丝笑意,然而话音未落便消失殆尽,只余异瞳里的一片冰冷。

“我只是希望他的良心能有第二次机会。“

寂静取代了言语。直到盖勒特带着我消失在原地,扔下一句,“我讨厌美国。”


两个月后,邓布利多击败了格林德沃。


很多人对这场世纪之战倍感好奇,毕竟当时没有任何第三方见证者,因此甚至催生了些离奇的流言。只能说大部分人是盲目又无知的,对于两位如此伟大的巫师,血盟从不是真正的阻碍。他们进行了一场精妙绝伦、竭尽全力的决斗,精彩程度在我漫长一生中见识过的战斗中可位居前三。但我知道,真正的终局或许来得比这场决斗更早。


我就这样迎来了第五十任主人。这是一次没有伤亡的交接。当邓布利多拿起我的时候,心中并无狂喜的火焰,只余战火燃烧后的余烬,仍有暗红色的火光,却透出深刻而无力的疲惫。我从一只手来到另一只手,同样修长有力,却弯出无力的弧度。不能说我对盖勒特毫无留恋,毕竟我在他身边见证了最具颠覆性的岁月,但我必须承认,邓布利多的魔力非常适合步入衰老期的我,像是如同夜晚月光下的平静大海,宁静广博又潜藏暗流,仿佛可以随之长眠。


战后的日子仿佛阳光永远很好的夏天,我第一次远离了黑暗与鲜血,长日与孩童为伴,与柠檬雪宝为邻。我第一次拥有了爱吃甜品的主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格林德沃进入纽蒙迦德监狱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除了在厄里斯墨镜里,和邓布利多的回忆里。


决斗胜利后不久,英国魔法部再次邀请邓布利多出任魔法部部长,邓布利多脸上带着罕见的迟疑,回答说自己还需要考虑一下。那天晚上,他来到了厄里斯墨镜前,这面镜子我有所耳闻却从未见过。当邓布利多揭下幕布,镜子里缓慢地浮现出幻影,那大概是三十年代的盖勒特,脸上带着得意又神秘的笑意。我无比熟悉盖勒特,镜子里的人是他却又不是他,相比真实的他,异瞳几乎是带上了一层温情的浮光。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邓布利多的心境,仿佛自缚手脚的普罗米修斯,日日因自己隐秘的对权力与爱的渴望而被啄食心肝。第二天,邓布利多便打发了一只猫头鹰,回绝了魔法部部长的职位。


我们过了二三十年在学校里的平静日子。有时,邓布利多也会带着我拜访麻瓜的世界,60年代早期,我们在麻瓜报纸上看到古巴危机解除的新闻,那天邓布利多比平时显得更加轻快,跑去一家小酒吧听了后来名声大噪的鲍勃·迪伦的演唱,虽然我并不是特别欣赏他的嗓音,但是邓布利多却兴致颇高。69年临近期末的时候,邓布利多前往纽约办事,在格林尼治村的石墙酒吧撞上了一场抗议和暴动,顺手扶了一个身穿红色亮片裙的年轻男人,后来在一场麻瓜女性的游行中,我发现很多穿着宽大垫肩西装套装的女人。麻瓜的着装风尚真是愈发难懂了,当然,对于邓布利多而言,什么都是有趣的。


那段时间,可能是因为日子过于平静,也可能是因为衰老,我经常会想起第一任主人。而邓布利多比我更长于咀嚼回忆,我无数次从他脑中引出银白色的回忆,他的大脑仿佛一座井井有条的白色图书馆,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色记忆,在那位伏地魔的名声还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时,我就在邓布利多的记忆里见过他的孤儿院时光与青年时代了。随着伏地魔名声更加可怖,邓布利多的记忆推演也变得更加仔细与频繁。这让我怀疑,在战前的对抗格林德沃的那段时光,他是否也曾这样长久地徘徊在年少时的记忆里,一遍遍重看那个夏天里两人的交谈、通信与切磋。我也曾一窥那段记忆,不得不说,如此翻检记忆,既是正确的,也是残忍的,或许是因为我的杖芯已变得软弱。


  虽然伏地魔,或者说汤姆·里德尔是那段时间最常听到的名字,但我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唯一新鲜的一点是,我这次居然是对抗黑巫师的立场上。在经历过二三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后,割裂巫师小群体,在内部制造恐惧与杀戮的行为,显得疯狂而无意义。这是对上一场大战消解了内在意义的拙劣模仿,我相信邓布利多比我更早发现了这一点,也认定平复战局是自己的责任。


  我最后一次看见格林德沃是在1991年,那天晚上,邓布利多特意去寻了正读一年级的哈利波特,当时他正沉迷地坐在厄里斯魔镜前。在男孩离开之后,邓布利多有些迟疑地站在了镜前,他已经很久没有拉下过镜前的帷幕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邓布利多全家人的影像,安宁而祥和地坐在一起,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无比快活,从他们身后,一个金发少年走了上来,脸上带着轻狂又快活的笑意,拉起红发少年奔向远方,消失在镜子最深处。这一次,邓布利多一直看到最后,才面容平静地合上幕布,离开了那间屋子。那天晚上,邓布利多久违地来到记忆图书馆里最深处的书架,翻出了几乎是一百年前的夏日记忆。


  我匆匆游历过那个夏天,山毛榉树下的交谈,深夜的书信往来,意气相投的快意,对死亡圣器的追寻,对权力与欲望的渴求,乘着金黄色的阳光,充满了整段回忆,直到高潮段落,两个少年在谷仓里缔结月光下的血盟,血滴在空中交织。而这个少年格林德沃看起来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异瞳里透出不符合年龄的冰凉感,另一只眼睛里却带着点可能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热切笑意。于我而言,格林德沃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完整了。那个夏天,他们俩不约而同地走上了一条并不属于自己,却能相遇的歧路。


  如果你跟着我冗长的故事直到现在,请放心,邓布利多之后便再没有主角了,故事的终结即将来临。在邓布利多安排自己的死亡的那一年,他一直很忙碌,但也抽空去纽约看了一场小剧场里的戏剧先导试演。这出戏剧里描述的人物是我和邓布利多曾经见过的两位麻瓜科学家,玻尔和海森堡。如果你还记得,海森堡是位一流的德国量子物理科学家,而玻尔是他尊敬的老师。据我所知,海森堡曾经在战时领导德国原子弹的研制,但直到最后也并无成果,战后才发现原来于海森堡犯了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他过高估计了制造原子弹所需的材料数量,才最终导致德国放弃了这个计划。我之所以对此印象深刻,是因为格林德沃曾对这件事情异常关注。


 这部戏剧叫做《哥本哈根》,缘起于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海森堡曾在1941年9月秘密拜访过玻尔,但偏偏无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多么像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的那次决斗。小剧场里,三位演员扮演了当事人逝去的鬼魂,谈论那一场无人知晓的会面。“人死去了,疑问还一直在,鬼魂般地徘徊着,寻找着他们生前未能觅得的答案。”却原来,这次谈话并非无人知晓,合适的场合,微妙的关系,再加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咒语,就这样精妙地押上了历史的韵脚。


  后来,故事起了些波澜,我意外地又拥有了两任主人,最后一位居然正是曾经沉溺于厄里斯魔镜的哈利波特,但于我而言,历史早已终结。你只需知晓,最终,我还是回到了邓布利多的坟墓,进入了永久的安眠。


  以接骨木之名,

  我的故事迎来了真正的终结。


注1:文中涉及到的历史事件均属实。其中石墙运动是同性恋群体争取权益的重要历史事件。


注2:《哥本哈根》的大规模演出应该是在1998年,晚于邓布利多去世时间。但我猜想早一点的小规模试演还是有可能的。


注3:海森堡的错误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他是故意的。但我倾向于他是真的犯了这个低级错误。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合。


注4:老魔杖的名字是双关,elder 同时也有接骨木的意思。夜骐尾羽这个设定小说里没出现,据说是pottermore设定,我觉得还算合理。


注5:老魔杖的归属规则,小说里前后有点矛盾,童话故事里,安提俄克是被偷偷谋杀的。但这里还是按结尾的规则解释来吧,只有击败才能拿到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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